江南娘子之五《江南小娘子》
第一章
相见画屏
中月有关山
今夜月千
里外素光同
明万历年间京师市集
"小姑娘,看这边喔,漂亮的荷包、手绢、扇子,随便看看喔,便宜,便宜,快来买喔!""这猪肉绝对鲜美,今早才宰的。大婶,你放心,我王二做人最诚信……""卖烟斗!卖烟斗啊!""唉啊,咱们做的是小买卖啊!哎,好啦好啦!算你十五文就好了。""快来看啊,锅碗瓢盆,随便卖啊!"一大清早,市集便充满了各式各样小贩的吆喝叫卖声,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在人群中有一抹小小的人影,拚命的从人潮探出头来,东张西望,似乎在我什么东西。
"啊!有了!"小人影似乎发现了她的目标,挤开前方的肥胖大婶,跳到一个小小的摊位前。
"鲁大叔,今天我要五个。"小人影高兴的对小贩说道。
"夏荷,你今日多要了两个哩。怎么,请情郎吃啊?"卖政瑰斗糕的鲁大叔挪愉的对眼前精神饱满、双颊泛红的小姑娘说道。
这小姑娘是尹家庄夫人阮醉雪的陪嫁丫鬟,名唤夏荷。尹夫人阮醉雪是苏州人,一年多前嫁给尹家庄的当家尹东星,看过阮醉雪的人都说她是一个大美人。夏荷虽然没有美艳的姿色,但她长相清秀,肤质白净,有着纯真、率直的个性,邪灵通通黑白分明的双眸更显出了她的慧黠。
她今年才十四岁,过个几年,应该也会是个漂亮的大姑娘。
"讨厌!鲁大叔,我是要带回去给我家小姐吃的!谁不知道这里只有你在卖苏州有名的玫瑰斗糕,又香又好吃……你每次都逗我,人家年纪还小,哪儿来的情郎啊?"夏荷嘟着小嘴说着。
"哈哈哈,不小了,再过几年就可以嫁人了。"鲁大叔一面捡着玟瑰斗糕,一面与夏荷笑谈着。
"鲁大叔,你再这样笑人家,下次就不多买了。"夏荷微涨红了脸。
"好,好,大叔不说了。呐,这是你的糕点。这场子人挤,要收好些,可别掉了。"鲁大叔将包好的糕点递给夏荷。
"谢谢大叔。"夏荷将几文钱给了鲁大叔,便兴匆匆的将攻瑰斗糕兜在怀里,往人群挤去。
小姐最近因庄主要纳妾的事心烦得很,每天都愁眉不展,有时一哭就是一整天。她是小姐身边的丫鬟,理当为小姐分忧解劳。在京师不常吃到苏州的点心,今日她向鲁大叔多买了几个玫瑰斗糕,给小姐吃吃,说不定小姐的心情会开朗点……
夏荷心里想着,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市场人挤,她小心地兜好怀中的糕点,生怕玫瑰斗糕被挤坏了。
可……可是,今日怎么好多人哪?好挤、好挤……啊夏荷的个子小,身体被前面的胖姑婆挡着,又被后面的老大婶推着走,她觉得自己的脚几乎快悬空了,两只手臂光是抵挡前面的人群就已经很费力了,哪里还有余力护着怀中的点心?不行,再这样下去,怀中的糕点会掉下去的……怎么办?谁来帮帮她……
正当夏荷这样想的时候,怀中的玟瑰斗糕果然被身边的人群挤落了。
"啊──我的玫瑰斗糕!不要踏啊叫我的糕点──"夏荷尖声大叫。
她慌张的蹲下身想捡掉落在地上的致瑰斗糕,但人实在太多了,她个子又小,根木没人会注意脚下是人,还是糕点。
"不要!不要踏我的糕点──"她挥着小手想阻止别人的脚踩到掉在地上的点心。
人实在太多了,不要说糕点,连她自已都有危险。小小的人儿蹲在拥挤的人潮中,不小心还会被踩死呢!夏荷被踢了好几脚,想站起来,但人太多了,她根本没有空间站起来。眼看着她就要被人潮淹没──救……救命啊……
夏荷觉得呼吸困难,但双眼还死盯着地上的糕点。那些是她想买回去给小姐人吃的糕点……
一口气喘不上来,夏荷的意识逐渐模糊,她就快要被乱脚踩昏了……
一只大手从空而降抓住她的衣领,像老鹰抓小鸡般将她抓了起来;夏荷瞬闲脱离了闷热的人群,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意识也稍微清醒了些。
"我的玫瑰斗糕!"她尖叫,仍然不忘掉在地上的糕点。
另一只大手拾起地上的糕点,魁梧的身躯迫使挡在前面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夏荷就这样被捻着,直到出了市集,大手才将夏荷放在路人歇脚的长板凳上。
"谢谢……"夏荷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是个男的──当然是个男的,不然京师有哪个女人有道种力气拎着她走?!"呃……谢谢这位大哥。"她再次看了看眼前的男子──肤色被太阳晒成小麦色,身材健壮,有一双有力的大手,长相端正,鼻梁挺拔,唇不厚不薄,脸上嵌有一双深邃的黑眸,还有大小不一的浅色伤疤;身穿粗布衣棠,手上有厚茧,手臂上有几条旧伤疤,看起来应是哪家的家丁长工。
"小姑娘,在人潮拥挤的地方蹲在地上是很危险的事,可不要再犯了。"男人低沉的嗓音说道。
"我只是要捡掉在地上的玫瑰斗糕……对了!我的糕点!"夏荷想起她的苏州点心。
"是这个吗?"大手拿着油纸包的糕点在夏荷眼前晃着。
"对!就是这个。谢谢大哥!"夏荷忙打开油纸,检查里面的糕点有没有被踩到。
啊──夏荷心里一声惨叫。五个有两个被踏凹了一个洞……天啊!这样怎么带回去给小姐吃呢?看眼前的小姑娘眉头皱在一起,男子知道是里面的东西砸了。
"东西再买就有,人受伤可就划不来了。"高大男子试图安慰她。
嗯……算了。没踏着的三个拿回家给小姐吃,剩下的两个……夏荷仰起清秀的脸蛋,甜甜的笑着,"谢谢这位大哥在市集里拉我一把,否则我现在一定被别人踩昏在地上呢。我叫夏荷,是尹家庄的丫鬟,敢问大哥怎么称呼?""我……别人都叫我竹林边。"男子脸上有一丝尴尬。
"竹林边?"夏荷觉得这名子好怪,但她没时间多想,便顺口道:"竹大哥,谢谢你帮了我。这些玫瑰斗糕给你吃,这是很有名的苏州点心喔!"她将油纸分成两边,包了两个给眼前的竹林边。
"啊,不……不用了。小姑娘,你留着自个儿吃吧!""竹大哥,你帮了我大忙。"要不是你,我恐怕早躺在路边了,哪会在这儿分糕点给你呢?"夏荷睁着纯净无辜的眸子,粉嫩的樱层突然轻咬了一下。"还是……竹大哥是嫌这糕儿凹了个洞,不愿接受?"眼看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要掉下泪了。
"不!不!我是说道点小事不足挂齿,不是嫌弃你的糕点儿……你不要哭,我收下就是。"竹林边慌忙的说道。
夏荷转眼笑开了脸,她就知道这招有用。"竹大哥,这些玫瑰斗糕就留给你了。我得赶紧回去,免得小姐找不到我。夏荷在此谢过竹大哥。"她站起身来,欠了欠身,便小跑步往尹家庄方向跑去。跑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双手圈在小嘴边朝竹林边喊:"竹大哥!我不是小姑娘,下次请叫我夏荷!"喊完,又转身快步跑开。
竹林边看着渐渐变小的人影,再摸摸手中的糕点,大掌抓起糕点便咬了一口。"苏州的政瑰斗糕?嗯……好甜啊!"再望向夏荷的方向,小人影转了个弯,不见踪迹。
"夏荷是吗……"男子直望着看不见的人影喃喃自语,口中的政瑰斗糕在嘴里散出香味,甜甜的感觉在心口漾了开来。
*****说也奇怪,自此之后夏荷到市集的鲁大叔那儿买政瑰斗糕,不论场子里有多少人,她都能不费力的自由进出,再也不像以前,得跟汹涌的人潮挤来挤去。但她被小姐的事吸去了所有的注意力,压根没注意到这件事。
半年后,尹家庄庄主尹东星纳妾,夫人阮醉雪割腕自杀,闹得满城风雨。
这时夏荷已经十五岁,是个及笄的少女了。
今日她匆忙的从回春药堂抓药出来,再回市集,时间已近中午,市集早散了,只剩三三两两的小贩收拾着摊位。
她手上提着赵大大开给阮醉雪冶腕伤的膏药及滋补身子的补药,满脸焦急的望着空荡荡的市集。怎么办?市集已经没有人了,到哪里找老嬷嬷要的柴火呢?突然,她眼尖瞥到小巷内还有小贩劈好待售的木柴,急急的呼喊:"这位大叔请留步!我要买柴火呢!大叔──"她生怕小贩就这样走了,那她回去就不好向厨房的老嬷嬷交代了。
小贩停了下来。小巷内不见光,黑黝黝的,夏荷突然跑进巷内,眼睛还不太能适应里边的黑暗,看不真实巷内的人长什么模样。她喘呼呼的说,"这位大叔……我……我要买柴火,敢问你这几捆柴怎么卖?"原来尹夫人阮醉雪割腕,被少年神医赵无言救回;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后,阮醉雪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除非有她的允许。否则不准任何人进入她住的怡沁院。所以怡沁院内只有煮饭的老嬷嬷、一位守院的老仆人,还有贴身丫鬟夏荷三人服侍阮醉雪而已。
今日厨房没了生火的木柴,老嬷嬷便托夏荷上街买。通常大户人家都有家丁长工砍柴备用,但尹家庄的下人多势利,看夫人割腕。庄主大怒。又多在新妾那儿过夜。便判定夫人失宠,也就没人多搭理怡沁院,所以院内的厨房用柴还需要到市集上买。不过庄主尹东星仍定时拨给怡沁院膳食费,因此院内的用度还算宽裕。
夏荷今天上街晚了些。抓药时又遇到李大户──那李大户也算是有钱人家,他偶尔到回春药堂聊天,恰巧今儿个遇到夏荷,看夏荷长得眉清目秀、肌肤白皙,便死缠着她聊东聊西,耽搁了时间,等夏荷摆脱李大户出得药堂,市集早散了。幸好她眼睛亮,还瞄到巷内有几捆柴。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位大叔跑了。
"大叔,你这柴怎么卖呢?"夏荷喘过气来,见巷内的人不回答,又问了一次。
她的眼睛已经能适应黑暗了,隐约看得出来巷内的人身材魁梧,有一双黑眸,那眸子反射出外边的阳光。微微的发亮。
"大叔?"夏荷不太确定的喊了声。他应该听得见吧?可千万不要教她碰上一个聋子啊……时间已经有点晚了,不能再耽搁了,否则厨房没柴,小姐吃什么?"这柴卖半贯钱。"是低沉的声音。
夏荷不多思索,随口便道:"好,我买了。大叔,你可不可以帮我将这柴扛到尹家庄?我多与你半贯钱。呐,这里是一贯钱,麻烦你了,大叔。"也不待眼前人回答,夏荷便将一贯钱拿给他。男子迟疑了一下,接过一贯钱,将地上的三捆柴扛起,随着夏荷出了小巷子。
出了巷子后,夏荷才发现她把小贩叫老了。眼前的"大叔"年纪不过二十几,有一张健康小麦色的脸,厚实的胸膛,及一双有旧伤疤的手臂。
"啊!对不起,我应该叫你大哥的,刚才叫大叔真把你叫老了。道位大哥,还请见谅。"夏荷说完便甜甜一笑。她的嘴甜,更知道脸上的笑容能为自己的过失遮掩一下。
"只要你高兴,仍可以叫我大叔。"男子言简意赅,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夏荷又抬头看了看他,笑了一下,淘气的说:"大叔──这边请。"两人便一路往尹家庄走去。卖柴的"大叔"很沉默,他走在夏荷的左后方,夏荷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好似她在市集里也是这般,左后方总有个高大的人走在她后头。
夏荷急着赶回尹家庄,步伐有点快,见卖柴"大叔"好似不想多谈,她也就沉默的低头疾走,心里只挂念着小姐的午膳及汤药。
好不容易到了尹家庄的侧门,夏荷对卖柴"大叔"说:"大叔,谢谢你,柴搁在这儿就行了。"男子点点头,将眉上的柴卸下,就又沉默的转身离去。
夏荷迫不及待的转进怡沁院,老嬷嬷已在厨房嘀咕着,"荷丫头,买个柴要这么久啊!""老嬷嬷,今日在药堂有点事儿耽搁了,柴就搁在侧门外,您自个儿去取吧。"她还要忙着煎药呢,没时间与厨房的老嬷嬷抬杠。
"荷丫头!嬷嬷都这把老骨头了,还叫我到侧门扛那些柴……嬷嬷哪扛得动啊!下次叫卖柴的直接扛到厨房,也省点事。""知道了,老嬷嬷。"夏荷一溜烟的跑开,煎药去了。
*****隔了几天,夏荷到药堂抓药,眼见李大户又与掌柜的在聊天,她怕又被李大户纠缠,于是将药单丢给掌柜的,说待会儿过来拿,人便快速的出了药堂。
夏荷急急出了药堂,便往市集去。热闹非凡的市集,甚至有时候还会有人卖身葬父呢。东漫是有几个小贩在卖柴,但她却怎么也不见上位卖柴的"大叔"……
咦,他不就在那儿吗?夏荷看见正前方穿着粗布衣衫、扛着几捆柴的男子,忙出声喊道"大叔"留步啊!我要买柴!""大叔"停了下来,一双黑眸直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夏荷其实并不娇小,是他实在太魁梧。
夏荷朝他笑了笑:"大叔──不,这位大哥,我买下你肩上的柴,大哥可否帮我将柴扛回庄里呢?我多与你半贯钱。"男子轮廓分明的脸,没有表情的点点头。夏荷欲将几贯钱拿给他,但他肩上扛柴,手上也拿着一捆柴,双手都没空,她看他也没意思要放下那些柴,便信手将钱寒进他的衣襟内。男子因此缩了缩身体,脸色微微泛红,只不过他的肤色较深,所以看不太出来。
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夏荷便不急着赶回庄内,较有时问与这位大哥闲聊。但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这位大哥,待会儿可不可以绕些路?我得到回春药堂拿配好的药包。"夏荷抬头看看男子,他应该二十好几了,眉形不粗不细,嘴唇不厚不薄,都长得刚刚好。鼻梁英挺,黑眸明亮,不咄咄逼人──长得算是好看的了。身上的粗布衣棠是补了又补,看得出来是粗略缝缝而已,线头儿都露在外面呢,她甚至觉得他身上的衣衫有点儿小,都露出半截手臂了,他应该还没娶妻吧,否则怎会穿着缝补粗糙的衫子呢……
想到这儿,夏荷一阵脸红;他娶不娶妻与她何干?"可以。"男子简洁的回答,仍旧扛着柴走在夏荷左后方。
到了药堂门口,夏荷探头一看,糟了,那李大户还没走呢,这一进去,肯定又没完没了……心下正犹豫着。她左后方的男子放下柴,大跨步的走进药堂,出来时已经拎着尹夫人的药包,交给了她。
"啊!这位大哥,谢谢你!你帮了我个大忙呢!"夏荷满脸感激的说道。
男人似笑非笑的微点了头,算是回应,又扛起地上的几捆柴,往尹家庄的方向走去。
这回换夏荷走在他后头。但见他人高马大,全身比例合宜,双腿修长,脚步沉稳──嗯,这个人做事一定是踏实可靠,甚至有点儿固执……夏荷瞧着他的背影,居然瞧出了兴趣。
她追上前去,"这位大哥,你都什么时候在市集里卖柴啊?"这样下次找他也方便些。
"不一定。"男子依旧扛着柴,眼光笔直向前,步伐稳定的朝尹家庄走。
"那……我要怎么找你?""到市集。"这不是废话吗?夏荷仍不放弃,继续说着:"你只卖柴吗?""不。""那你还卖哪些东西?""兽皮。""兽皮?大哥是猎户?""嗯。""大哥住哪儿呢?"之前男子的回答都很简单,这次却沉默了。夏荷感觉到一丝尴尬──一个姑娘家问男人家住哪儿,好像有点不害臊……她一时兴起提出的问题恐怕会让这位大哥以为她不是个好姑娘……
她微微的红了脸,咬了下唇,低下头不再说话,心里很难过自已说出不得体的话。两人一路沉默的到了尹家庄侧门,男子做势要将后上的柴卸下,夏荷本想叫他扛到厨房,可自已刚才做下丢脸的事,也没脸再开口了,便闷闷的看他卸下捆柴转身雕去,心头居然有股浓浓酸酸的难过……
她无奈的看看地上的几捆柴,叹了一口气,将药包砍在侧门的阶梯上,双手使力的拖着地上一捆劈砍整齐的木柴──没法子,总不能教老嬷嬷来搬吧?唉!那一捆柴在男子手中仿佛没重量似的,一拖起来才发现实在很重。夏荷使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将一捆柴拖到厨房,整个人汗水淋漓、满脸通红。
夏荷虽是丫鬟,但夫人阮醉雪待她极好。从不教她做粗重的工作;她的手哪经得住木柴这等粗糙的东西啊,小手一摊开。早起了水泡,又挤破皮。微有血丝渗出。好惨!夏荷嘟着小嘴,低头搓着自己肿痛的双手,眼底泛着泪光,走着走着,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滴在肿痛的手心,伤口沾到碱碱的泪水更痛了……她不是心疼自己的手,也不是做不来这等粗重的工作。她很清楚自己的身分,今大就算要她去劈柴,她二话不说也会去的。但,为什么哭呢?原来她是因为担心方才不得体的言词在卖柴大哥心神留下坏印象而哭的。但两人素昧平生,就算真的留下坏印象,也不打紧啊,怎么就哭了呢?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走回侧门,她胡乱擦了眼泪,准备"拖"第二捆木柴。
咦?地上的柴呢?夏荷低头看着地上,平坦的地上哪还有柴堆,倒是有一双草鞋,她看着草鞋,视线再一截截往上,健壮的双腿,粗布衫子,露出的线头儿,扛在肩上的柴捆。最后是一张小麦色的脸──嘎?卖柴大哥?!他还没走?夏荷一时之间不知做何反应,呆恃在原地。
卖柴大哥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唇形分明的嘴只淡淡的说:"要摆哪儿?"夏荷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连忙吸了一口气,捣捣哭得红通的鼻子,一只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另一双手忙指向院内厨房的方向。
"在那儿。厨房要用的。"男子扛着木柴,大跨步进人怡沁院,夏荷连忙跟在他身后,怕小姐突然见到外人会吓一跳。男子走了几步停下来,低沉的声音道:"药。""什么?"夏荷不明白他讲什么。
男子转身往阶梯的药包看去。
"啊!对了,我的药包。"夏荷连忙转身将放在阶悌的药包拿起。不觉又红了脸。怎么搞的?今天自己好反常……她平日并没有这般健忘啊!在夏荷的带领下,男子将柴火放在厨房灶边,便转身离开。他步伐好快,夏荷在后面跟得很辛苦,他发现了,放慢步伐,夏荷才得以走在他旁边,可是她也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
第二章
两人沉默无语地到了侧门,眼看他就要离去,夏荷急了。"那个……"见男子停下,她赶紧说道:"卖柴大哥,可不可以麻烦你以后每天送柴过来?"她心口怦怦跳着,好怕他因误会她是不正经的姑娘而不肯答应。
"好。"低沉的声音回答。
"啊?"夏荷一时没意会过来。
"我住在城郊竹林附近,夏荷。"高大挺拔的男子背对夏荷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按着就大跨步的走了。
他……他说好,是表示他可以天天扛柴来吗?他说他住在城郊竹林,一股熟悉感从心底翻起,但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还有,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一连串的疑问在夏荷心中浮起。
隔天一早,粗衣男子就扛着三捆柴到尹家庄侧门,夏荷也早等在那儿了。她昨天睡了个好觉,今天气色很好,粉嫩的双颊白里透红。粗布男子初看到地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将眼光移开,黑眸底有一丝惊艳。
"这边请,卖柴大哥。"夏荷笑了笑,将他引进院内厨房。
将柴放好后,男子就要离去。
"暧!等等──"夏荷唤住他。
今日不用到药堂抓药,小姐也已经梳洗完毕,正练着字呢。现在她有一点时间,她打第好好跟他聊聊。
"大哥如何称呼呢?"夏荷甜甜的笑着,她知道对陌生人这招最有用了。
男子的表情没变,但可以看出黑眸中有着浓浓的失望。沉默了一会儿,他低低的说:"小姑娘,你以前问过了。"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夏荷闻言一震,莫名的回忆涌起。她反射性的脱口向离去的高大人影喊道:"我不是小姑娘,我叫夏──啊!"她突地停了下来。
她想起来了!玫瑰斗糕!那个在市集帮了她一个大忙的大哥!天啊!她居然忘了帮过她忙的人!难怪刚才他好失望啊!那是她不对,怎么没想起他呢?他叫……叫什么呢?好像是一个很奇怪的名宇……
对了!竹林边!他叫竹林边!是竹大哥!嗯,明日竹大哥来,定要向他道歉……夏荷脸上充满甜美笑意,进到院里。
傍晚,夏荷伺候完小姐用完晚膳后,使到侧门随意走走,想不到居然看到有抹熟悉的高大人影伫立在庄外的边墙。她打开侧门,是竹林边!他低着头,带若羞赧不自在的表情站在侧门边。毕竟天快黑了,此时还与姑娘家见面是不妥的。
"竹大哥!"夏荷清脆的声音传入耳里,他抬头看着眼前的清秀佳人。
她想起他了!竹林边心头狂喜。
"竹大哥,玫瑰斗糕好吃吗?"夏荷笑咪咪的说。
"好……好吃。"他一阵脸红,人也不自在了。
"对不起,竹大哥,我没早点认出你,还叫你大叔,把你叫老了。夏荷小女子在此向竹大哥赔礼,还请竹大哥大人大量,原谅我这小女子吧!"夏荷恢复原先活泼的样子,说话像连环珠似的。
竹林边听了,嘴角牵出笑意。"不打紧的。"毕竟她还是想起他了,不是吗?"对了,竹大哥,都快天黑了,你到这里有什么事吗?"竹林边点点头,指着地上六捆柴,"我明后天要到山里打猎,便替你先将柴扛来了。"哇,这些柴很重呢!从城郊到尹家庄也有一段路,他就这么扛过来?"我去叫守院的华大伯来帮你扛进去。"夏荷转身就要找帮手。
"不用,我自个儿可以的。"说完,他俐落的在两肩各扛起两捆柴,背后还用绳子吊着两捆。
夏荷看得都呆了。他真的很有力气!竹林边将柴火放好后,夏荷领他出怡沁院,顺便到房里取出半两银子给他。
"不用这么多的。"他推辞着。
"竹大哥,我家小姐不是小气的人,你就收着吧。往后还要继续麻烦你呢。"夏荷微微一笑。
见竹林边脸色微红的将银子收进怀中,夏荷点了点头,对他轻声说道:"竹大哥,明日打猎定要小心自身安全喔。"他的脸更红了。从没有人这般关心他,也从没有人对他讲过这类的话。
从小父母双亡,他孤独一人活在天地之间,与任何人都没有任何牵连,如今突然有人对他说打猎要小心、注意安全,使他内心充满暖暖的感觉。
"夏荷……"一个柔软的声音响起。
"来了──竹大哥,我得进去了。你自己要小心点,可千万别给野兽伤了。"说完,她急急往梅轩主屋走去。
竹林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才转身离开尹家庄侧门。
*****"夏荷,明儿个你帮我跑一趟书肆,买本三字经回来。"阮醉雪看着桌上的童书说着。她在割腕自杀获救后变了很多,开始自立自强,首先便由识字开始。
"是,小姐。"夏荷是阮醉雪的陪嫁丫鬟,虽然主子已嫁做人妇,理应称为夫人,但她还是习惯叫小姐。在她心中,阮醉雪永远是她最美丽的小姐。更何况庄主负了小姐,居然纳妾,害小姐割腕,她更不愿意叫夫人了,认为这样贬低了主子的身分。而阮醉雪也由着她。
"对了,这几天外边是谁?"阮醉雪眼睛并没有离开桌上的书。
夏荷脸一红,"小姐,是卖木柴的。我请他将柴火扛进厨傍灶边,因为我扛不动那些柴。"阮醉雪虽然足不出户,可是她耳朵好得很,眼睛也雪亮得很,自然知道怡沁院这些日子有陌生人进出。
"天冷了,他还穿着粗布衣衫、草鞋……夏荷,敢情咱们没付人家木柴费用?"小姐怎么会知道他穿粗布衣衫、踩草鞋?"禀小姐,夏荷都老实的给竹大哥木柴费用,并没有让他吃亏。""竹大哥?"夏荷脸又一红,赶紧改口。"夏荷是说卖柴的大哥。"头便低了下来。
阮醉雪是聪明人,只笑了笑,说道:"菊轩的橱子里还有一些去年的旧棉袄布料,你要得空,就拿去用;还有一些放着不用的鞋样、鞋面布,你就看着办吧。""小姐……"夏荷整张俏脸都涨红了。她……她与竹大哥没什么啊,怎么小姐说得好像有那么一回事?"好了,你下去吧。记得明日帮我带书回来啊。"阮醉雪经过神医赵无言的医治及几个月的调养,身子已经康复,心情也逐渐恢复正常,说话也恢复以前开朗的样子了。
"是,小姐。"夏荷红着脸退下。
天已黑了。
夏荷从梅轩出来,感觉鼻闲凉凉的──啊,下雪了!她张开双手,仰望飘着雪的天空,转着圈圈……好漂亮啊!她喜欢下雪,这代表着新年快到了……
*****"夏荷啊,你再这样磨下去,砚台就快穿洞了。"阮醉雪笑看着发呆的贴身丫鬟。
夏荷一早就魂不守舍的,叫她磨个墨,人就像木偶一样,呆滞的重复着磨墨的动作,也不管砚台的水早被磨干了,还拿着墨条继续磨。
"啊!小姐,对不起,我马上加点水。"夏荷像醒了般,红着脸,一着急,反而把砚台打翻,弄得自己一身脏,桌上、地上都沾上少许黑黝黝的墨汁。
"小姐,你没沾上吧?夏荷……夏荷这就端水去。"夏荷慌张的用手抹着桌上的墨汁,反而将墨迹扩得更大,整张桌子都黑了。
阮醉雪眼明手快,在夏荷打翻砚台之前就已闪开了。看着慌慌张张的夏荷,她递给她一条湿手绢,笑了笑,"夏荷,擦手吧,别再用手抹了,否则连桌脚都会黑了。"夏荷红着脸,低着头,不敢接手绢。自己犯错,理当受罚的,怎还可让主子服侍呢?"傻丫头!"阮醉雪牵起她的手,用湿手绢抹丁抹,一双小手的墨迹才淡了些。
最近几天,夏荷总无端出错;帮她穿衣居然忘了系衣称,出门买书总带错了本。有时甚至忘了吃饭,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她也浑然不觉,倒是她听了嫌吵,赶她去吃饭。
她一看就知道夏荷心神有事。嗯,既然夏荷是自己的贴身丫鬟,也应当帮帮她了。阮醉雪轻轻咳了一声,夏荷啊,床上那些男人的衣衫鞋袜你拿去处理处理,今晚不用服侍我了,我要看书。""小姐,那些……"夏荷看了一眼床上的衣物,怯怯的说:"那些不是庄主的东西吗?""可能不会用到了,你拿去处里吧。"阮醉雪淡淡的说。丈夫纳妾,她用割腕的激烈手段仍不能赢回丈夫的心,或许她是该死心了。既然要死心,便没有理由留着他的衣物,那只会让自己心存希望。她要开始走自己的路, 不愿意再睹物思人。
另一方面,她也要夏荷拿去给适当的人用──前阵子不是说什么竹大哥的吗?这些日子都没送柴来,搞不好荷丫头就是因为这样才反常哩!"这……"夏荷犹豫着。她知道小姐深爱着庄主,如今却要她去掉这些衣物……不是真的吧?"快去!"阮醉雪催了她一声。
夏荷马上抱起床上的男人衣物要走出梅轩,却在门口又被阮醉雪叫住。
"夏荷,要是处理的地方太远,你就驾小马车出去。记得,不用赶着回来服侍我,我要看点书。"阮醉雪还特意强调最后一句。
夏荷听了,还没有意会过来,点了点头就出了房门,心想丢个衣物哪需要马车,也不会花多少时间啊……直到她抱着衣物经过厨房外,想到老嬷嬷今日还嘱咐她要买柴──已经过了十天,竹大哥都没送柴过来,他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她低头看了看抱着的男人衣物,才领悟到刚才小姐的意思是……
夏荷的脸顿时像火烧般,抱着衣物冲到后院自己的住处拿了外出的披风,顺手抓了一件自己的棉袄,还转到厨房,包了几道午膳的剩菜及热汤,从马厂牵出怡沁院专用的小马车,疆绳一拉,便急急出了尹家庄。
马车一路来到京师近郊种满竹子的地方……这儿有人住吗?好荒凉;放眼望去,不见住户炊烟,竹大哥真的住在这种地方吗?前面的小路,马车进不去,夏荷便跳下马车,将马栓在树干上,自己拎着大包小包走上羊肠小径,深入竹林。
竹林茂密,阳光细细的透进来,光线不甚清楚。突然,夏荷听到沙沙的脚步声,那是人踩着竹叶的声音。
"这位大哥!"夏荷扯着喉咙喊着。
她好希望是竹大哥,但──不是,是一位下巴长满胡须的中年人。他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肯定她不是这儿的人,便有点距离的说道:"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吗?""这位大……大叔,请问你知道竹林边大哥的住处吗?""竹林边?"大胡子男人又打量了夏荷一眼,"敢问姑娘找他有什么事?""啊!我是找他谈生意的。"夏荷小心地说。
"原来如此。我说嘛,竹林边这家伙向来独来独往,怎会有小姑娘找他呢?姑娘,你朝前方这条小径一直去,出了竹林,看见一间小屋,那就是竹林边住的地方。"中年男人热心的说。
"谢谢大叔。"夏荷道了谢,便往前走去。
听大胡子大叔说得轻松,可等夏荷走出竹林,已经过了半灶香的时间;虽然天冷,她却已气喘呼呼、香汗淋漓了。
可是这儿……哪来的小屋?她看过去只有石块土堆岩壁啊……她东张西望就是不见小屋,后来干脆爬上一块大石块,登高望远──啊!有了,在"不远处"的确有一间很小很小的房屋。
而这个"不远"又花了她半住香的时间。天啊!竹大哥怎么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呢?夏荷心里哀叹着,好不容易,终于到达了小屋。
说是小屋,其实就是用几件木板围起来,上头钉着木条,后面还有棵树,一些木板就钉在树上,树干也成了房子的一部分。
夏荷站在"门"前──那门是用竹子编成的,疏疏漏漏的,说是篱色可能还更贴切些。一阵风吹过,夏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好冷……竹大哥真的住这儿吗?这样的地方根本不能遮风吧,晚上他一定冷得紧……她下意识又将那一大包衣物抓紧了些。
"竹大哥?你在吗?"没人回答。
夏荷犹豫的伸出了手将门推开,进入窄小的屋内。一进门便是一张桌椅,桌椅后边就是一张薄床──说是薄床是因为它是一块木板,下头垫了些石头石砖,离地远些而已。
"竹大哥!"夏荷适应屋内的昏暗后,一眼便看到竹林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很薄的被子,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像是睡死了。
她趋前一看,但见竹林边脸色苍白得可怕,悄无声息!他……他该下会……
夏荷颤抖的伸出手,往他鼻下探去──嘎?!没有……没有呼吸?!天──竹大哥死了!他死了!不,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死的!他不会就这么死一了,不会的──夏荷心跳得厉害,双手抚住自已的心口,大口的吸着气,脑袋一片空白,怎么也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她咬着牙,颤抖地再次伸出手住他鼻下探去……
还是没有呼吸?!天啊──等等!有一丝很弱很弱的气息在纤纤玉指上吹过──他没死!太好了,竹大哥没死!夏荷将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用手背拭去,绕到屋外,在后边找到他的"厨房"。一些锅碗瓢盆堆在房子后边,很多是破了边、缺了口的;她选了只勉强还能看的碗,在旁边的水缸舀了水,进到屋内。
"竹大哥,喝水。"看他嘴唇干裂成这样,八成是多日末进滴水,更甭说吃饭了。
夏荷将水倒进竹林边的嘴,但水立刻从嘴角流下。她又抬他不起。只好将手指沾水抹着他的唇,希望能让他好过些。
天!他身上怎么这么烫?看来竹大哥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如果她没来看望他,恐怕他就要──夏荷看着本来高大魁梧的男人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勒,再想到他生了重病却没人知道,孤伶伶的躺在简陋的小屋内,不知不觉,泪就滑落了──
第三章
夏荷将手指沾水涂在男人的唇上,男人似乎有感觉,唇瓣很轻微的动了一下。夏荷将手指再沾点水,这次是伸入他的嘴。玉指一入嘴,男人便像是人旱逢甘霖般吸吮起来,夏荷红了脸,急忙想抽出,但她又想这不是害羞的时候,于是她红着脸,让手指留在男人的嘴里,任他吸吮。
等手指上的水差不多被吸干了,她就再沾一些水,反覆将手指伸进男人干渴的嘴内。床上的病人似乎因这水而呼吸顺畅了起来,夏荷终于听到他的呼吸声了。
她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死。
喂水告一段落后,她将大包包里自己的棉袄拿出拆开,变成床小棉被,再将竹林边身上的薄被拿下──她这一看,忍不住倒抽口气。难怪他会气若游丝了,他身上全是伤,小腿、大腿、腹部、手臂全都沾上血迹,那小腿的伤口还血红红的,没收口呢;大量血迹沾粘在身上及薄被上,红黑色的血块看起来怵目惊心。
他一定是打猎受了伤,又没好好照顾,加上下雪,这屋子又不能保暖……不用说,他一定也好几天没吃饭了。怎么就这么躺着呢?他不找大夫吗?他──没有家人吗?夏荷鼻子酸酸的;看这屋内,他怎么会有家人呢?哪儿来的家人?她立刻到屋外的炉灶生火,煮了一锅开水,卷起袖子,抽出自己的手绢弄湿再柠干,仔细的将伤口上的血迹擦掉。有些伤口尚未结疤收口,她就将周围弄干净,再将庄主的白袍撕成条状,细细的将伤口裹好,等明日再从尹家庄带些伤药过来。
待处理完他全身的伤口,一盆热水早变成温冷的了,庄主的白袍也尽数绑上了他魁梧的身躯。她将他的粗布衣衫换下,再穿上庄主的衣服──还好庄主也长得高大,衣服合他穿。
她将庄主的袜子套在他赤裸的脚丫子,再将自己拆开的棉袄盖在他身上,上头再盖上原先那条薄被,心想这样至少可以温暖一些。
夏荷往屋外倒出一盆又一盆血水,将屋后边的炉灶整理一下,把带来的饭菜热上。看屋内还有一小包白米,她便淘了些米,加上自己带过来的热汤、剩菜,煮成一大碗杂菜肉粥。她小心地将粥端进屋内放在桌上,摆上筷子、汤匙,再用陶碗装些热水放在旁边。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男人,感觉他好像舒坦一些了,虽然脸色依旧苍白。
她趴在床边,在他耳边轻语:"竹大哥,快傍晚了,我得赶紧回去。如果你醒来饿了,桌上有我煮的菜肉粥,你凑合著吃。我明日会再来看你,你一定要好起来!"夏荷轻声说完,站起身来,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轻轻的关上门离去。
唔……好温暖,好舒服啊……竹林边躺在床上意识不清的时候,只觉得口中传来温润的水液,解除了他多日来的口渴。伤口疼得像是火在烧,却有一双柔软的手轻抚着周围的肌肉,减轻了他的疼痛。粗布衫子磨得他挺不舒服,也被换下了,脚还套上暖暖的东西,身上盖的被子居然传来香香的气味。这……这气味好熟,好像……好像那个小姑娘……
真好!就算他要死了,最后一刻还闻得到她的香味,他可以瞑目了。夏荷……我再不能护着你在市集里行走了,你以后入市集买玫瑰斗糕、得自己当心点,可别又蹲下捡东西,被人群踩在地上……
夏荷……认真又可爱的夏荷……
别了……
*****夏荷一大早便向主子告假;阮醉雪看她将金创药膏、伤布、旧棉袄布料都收在一起,知道是那位竹大哥出事了,也不拦夏荷,只交代她路滑要小心点,便又专心在书本上头。
当夏荷驾着马车到达城郊,走过那一大片竹林,再翻过几个大石块,到达小屋时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推开那个"篱笆"门,夏荷望了一眼桌上,菜肉粥已被吃完,剩一只空碗,水也只剩一半。她再踏近些,竹林边依然躺着,但脸色好多了。
夏荷将带来的包包放在桌上打开,拿起金创药、伤布,小心地掀开薄被、棉袄,看见她昨日绑的布条染了些血,知道他伤口并未好。没关系,她今日带了药膏还有药包,是她一早到药堂抓的。
她先到屋外的炉灶生火煎药,回到屋内,再将竹林边的白袍绷带解下,细细的抹着药。面对那碗口一般大的伤处,她看得是心惊肉跳,但她还是强忍住害怕。竹大哥股有家人,她不帮他,就没人帮他了。
夏荷专心处理着伤口,没注意到床上的男人已经醒了。她将伤口用伤布包扎好后,再仔细的盖上棉袄被子,轻轻的叮了一口气。
"谢谢你,夏荷。"低低的声音响起。
"竹大哥!你醒了!"夏荷高兴的看着他。
"嗯……"仍是浓浊不清的声音,他挣扎着要起来。
"竹大哥,你还是躺着吧。你伤势不轻,得好好静养。这个地方大夫不上来的,我拿了庄内最有效的金创药来,你试试,伤口应该不会再恶化才对。还有,我今天一大早就去敲回春药堂的门,叫掌柜的一定得给我配药,结果掌柜的揉着睡眼,亲自帮我调配治内伤的药材呢。现在在外边的灶上。待会儿就可以喝了……竹大哥,你还好吧?"夏荷看竹林边醒来,担心的心情一放下,话也就多了起来。
竹林边只是点点头。他身上还没有什么力气。幸好昨夜吃了菜肉粥,否则他早饿昏了。昨夜他在黑暗中吃着冷掉的粥,心里却是温暖的。从来没有人照顾过他,他生、他死,就只是一个人的事,从没想过会有别人来关心他、看顾他。
昨夜他吃完粥,觉得脸上凉凉的,大掌一摸,发现自已居然流泪了。他默默的看着空碗,心里有千万般思绪停驻;到他躺下、睡着之前,他心里只有一抹人影,那是蹲在市集慌乱的护着玟瑰斗糕的小人影,那么慌张、那么执着、那么……美丽!"竹大哥?""啊!""你的脸好红啊,是不是又着了风寒?""不……不是的。"竹林边尴尬的否认。
"我去端药,药应该已经煎好了。"她立刻转到屋外。
再回来时,她手中多了碗汤药,有浓浓的药味。"竹大哥,吃药。"夏荷想要扶起他,但竹林边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
"这药每日服两回,伤口的金创药每日换一回,定时吃饭,多休息,不消几天,你就会康复的。"夏荷一面看着竹林边喝药,一面细心的讲着。今天的她双眼发亮、精神抖擞,与昨天的失魂落魄判若两人,双颊因与奋而泛起瑰红,整个人美极了!竹林边不敢看她,仿佛多看一眼便会泄漏自已心里的秘密。
"竹大哥,我这就去烧饭,让你吃饱一些,体力也恢复得快些。"说完,夏荷便跑到屋外埋锅造饭。竹林边本想叫她不要忙的,谁知肚子就真的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幸好她没听到,他才略略安心。
享用过香喷喷的午膳后,竹林边感激的谢过夏荷。
"竹大哥,不用客气,人与人之闲本来就是要互相帮忙的,就像你当初帮我一样啊,不用挂在心上啦。""我……""竹大哥,你的伤末好,还是多休息。我这次带了特别缝制的大棉袄,你看看合不合穿。还有今日午膳我多做了一些饭菜,搁在锅里,你晚上要饿了,就热一热吃。哦,还有要记得煎药,这样身体才会复原。我还烧了一壶开水,搁在后头,你要渴,就用碗盛着喝。我得走了,冬季天黑得早,回去要经过竹林,我怕黑,所以现在就得走了……竹大哥,我明日会再来的。"夏荷像老妈子般叨念完,便起身要离开。
走到屋外,她回过头来,对屋内喊道:"竹大哥,我明日带玫瑰斗糕来看你,你要多休息哦!"接着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使逐渐远去。
竹林边仿佛被温暖轰炸过一般,全身全心满满的暖意。他拿起夏荷搁在床上的大棉袄。一穿,又暖又合身。他细细的抚摸着棉袄,仿佛那是他的珍宝一般。
*****自此以后,夏荷每日午后都会往竹林边的小屋跑,照顾他的伤、打理伙食。尹家庄的金创药药效坤速,过没几天,竹林边就告诉夏荷不要忙了,他的身体已经好多了。
"竹大哥,你一个人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我当然得帮你啊!我当初也是因为竹大哥的帮忙,才没被市集的人踩扁呢。这些裹伤、煮菜等小车,我还做得来,竹大哥不用担心。""我身体真的好多了。夏荷,你一个姑娘家在寒冷天里要走这一大段路,着实不妥。我能照顾自已,伤口也已结疤,你……你明日还是别来了吧!"竹林边难得讲这么多话。
"竹大哥,你要是真担心夏荷,就搬到竹林入口的地方嘛。这样我驾马车就可以到了,也不用走过那一大片竹林了呀。""这……"他犹豫着,似有难处。
夏荷笑了一下,"竹大哥,夏荷说着玩的,你喜欢这边,自然有你的道理,夏荷可不敢要求竹大哥搬家哩。只不过我着实担心竹大哥,如果有朝一日,竹大哥又受伤了,我没来,那谁来帮你呢?""生死有命吧!"竹林边只淡淡的说了句。
"竹大哥!不许说这种消极话。我可是花了好大心血才将你救了回来!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踏入这屋内,见到你脸色惨白、毫无气息时,我是多么担心受怕……再不许说这种消极话了,否则我就要生气了!"夏荷几乎是用嚷的了。
竹林边愣了愣,线条分明的脸微红了一下。她……她这样算是关心他吗?有人关心居然是这么温暖的事……一股暖流袭向竹林边的心里,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有他在乎的人,也有人关心他……
"对了,竹大哥,你怎么会受重伤呢?"夏荷丝毫不觉身边男子思绪澎湃,继续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喔,那是我不小心踩了空,才跌下山谷去的。"他轻描淡写的说。
那日他到山里打猎,看到一头小鹿非常可爱,那亮闪闪的眸子像是极有灵性,让他直觉想到她。他想活捉那头小鹿送给她,便急急追了上去。那小鹿见人接近,便往山谷边跑;他身手敏捷,算好离山谷还有几步的距离,一个跃身。想在山崖前活捉那小鹿,却没想到山崖遽土质松软,他一踩空,人便从山崖掉了下去,坠陷在山谷。
他在山谷昏迷了一天一夜,直到小鹿舔醒他。他全身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小腿被锐利的石块割出一条大大的缺口,幸好没有骨折。他凭着最后的力气及意志,艰难的走回自己的小屋,随后就陷人昏迷发高烧,直到夏荷出现。
"竹大哥,出门在外要注意自身的安全啦!夏荷曾提醒过你呢。"夏荷微怨道,似乎很不满意他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我记得了。"仍是简单的一句话。
"好了,竹大哥,我必须回去了。屋外锅里有些剩饭,桌上有我自己腌的酱菜,你晚上要饿了,就自已弄着吃。要记得多休息。"夏荷交代一番。
"我送你。"竹林边披上夏荷送过来的棉袄,站起身来。
"竹大哥,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的,你还是多休息吧!""不碍事的。"说完,竹林边已经站在屋外等夏荷了。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嗯,脸色正常,还微有红润,身上的伤也结疤了。应该是不要紧,也就依了他。
一路上,他还是走在她的左后方。夏荷想讲些什么,但顾虑到他伤势末好,从小屋到马车还有一段路,还是不要让他消耗太多力气的好,便默默的走着。
这段路又长又不好走,真亏竹大哥从前每日这样来回,到市集、尹家庄等地;他身上还扛着柴呢!真难为他了……夏荷心里想着。
这段路不好走,一般男子都未必吃得消,更何况是一个姑娘家……夏荷这些日子还天天来,每次都拎着大包小包,到了小屋还帮他换药、煎药、煮食,打理屋内,也真难为她了……竹林边心里想着。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事,不发一语的走着。夕阳的金光从竹林缝隙射下,染得竹林有一股静谧的气息,高大的身影与娇小的人影也映染在竹林的气息当中,默默的,静悄悄的。
*****隔天,夏荷正要驾着马车出门,却遇到竹林边扛柴而来。
"竹大哥!你的伤好了!"夏荷高兴的跳下马车跑到他身边。
"差不多了。"竹林边并没有太多表情,只隐约在他嘴角捕捉到很淡很淡的微笑。
"这样啊……"夏荷看到他身上不是穿着棉袄,而是她修改过的庄主的衣衫。"怎么不穿棉袄呢?天这么冷,要是又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棉袄厚,行动不便。""那……"夏荷想劝他不要这么累,院内要柴,她到市集买就成了。
"快过年了,院内想必需要柴火;我将入冬前早劈好的柴扛了些来。早想扛来,却耽搁了。"因为受伤耽搁了。
啊!原来竹大哥是担心这边没柴可用,才冒着天冷送过来。
"竹大哥,我进去拿柴钱给你。""不忙。你前些日子照顾我,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些柴不花什么钱的。"竹林边转身便离开尹家庄侧门。
救命恩人?她从来没想过要当他的救命恩人啊,她只是很单纯的想回报他而已,竹大哥为什么要把接受别人的帮助看得很"严重"呢?帮他裹伤、煮饭就算得上是救命恩人,要是改天真有人救了他的命,他不就整条命都可以给人家?!竹林边是受人点滴、泉涌以报,但夏荷不是。
打从被卖入阮家当丫鬟后,她便学会面对任何事都淡然处之。倒不是阮家虐待她,而是仆妇丫鬟等下人之问难免会有排挤奉承、尔虞我诈的事,她如果每一件恩仇都记着不忘,恐怕早就心理不正常了。所以她对任何情绪都尽量不让它钻到内心去,渲样日子会好过些。
别人帮她,她谨记在心,但她不会强要报恩;因为她是卖身的丫鬟,命并不属于自己,她能做到的回报很有限,如果强要回报别人的恩情,恐怕会让自己活得很痛苦。而若是她能力做得到的,她一定努力去做,从不求回报。她帮竹林边就是这样;她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别人会将她当成救命恩人,这太沉重了。
"唉!竹大哥,你想太多了。"夏荷望着离去的高大背影低语。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种闲愁
第四章
转眼就是除夕了,夏荷这几天都忙着清理怡沁院内外,倒是阮醉雪叫她不要忙了,笑说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怡沁院。
"小姐,你怎么这样说呢?搞不好庄主今夜会过来围炉,今夜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啊。"夏荷将梅轩内的椅子摆好。
"夏荷,你今夜就看着办吧。"阮醉雪只是淡淡的说。
很快的,夜晚来临,庄主身边的丫鬟喜儿果然来到怡沁院,"夫人,庄主请夫人过去前厅与大伙一块围炉用膳。"夏荷在旁边听了,眼底只是带笑。小姐还说庄主不会理她呢,这下子不是差人来请了吗?阮醉雪并没有望向小丫鬟,开口就问:"前厅还有哪些人?""禀夫人,有庄主、韩夫人及一些庄主的摰友。"夏荷一听,眼底笑意尽失,心神暗叫了一声不好。怎么庄主新纳的侍妾韩凤锦也在场?这下子夫人铁定不会去了──"跟庄主说,我因为天冷,手腕伤犯疼,先睡了。"阮醉雪淡淡的说。
"夫人……"喜儿面有雏色。
"怎么?难不成我还得在大伙面前露出手腕,才能回院吗?"阮醉雪薄怒道。
"不……不敢,喜儿不敢。喜儿这就回禀庄主。夫人,喜儿先告退了。"小丫鬟怯怯的退下。
"小姐……"夏荷担心的叫了一声。
"夏荷,让我一个人静静,你先退下吧。""不,夏荷要在这儿。今儿个是除夕,夏荷要陪小姐守岁。夏荷不吵,只求小姐不要赶我走……""随你吧。"阮醉雪只轻轻的回一声,便陷入沉思。
夏荷远远的站在墙边,不敢吵主子。
这庄主也太无情了,想当初小姐为了他,不惜与娘家画清界线,还很坚定的告诉老爷,就算日后流落街头,也是她自己选的,她不会埋怨双亲,只求父亲成金。
她从没儿过温柔贤淑的小姐反抗过老爷,可见小姐有多喜欢庄主了。庄主长得一表人才,人也重情义,当初她也认为小姐的选择是正确的,却没想到,庄主与小姐成亲一年多后会想纳妾。两人为了这事吵得不可开交,小姐割腕抗议,可庄主仍是纳了妾。小姐被神医赵无言费尽千辛万苦救回后,便绝口不提庄主。
这事也将近一年了,除了最初数日外,庄主没上过怡沁院探望过小姐……今晚是除夕,她绝不让小姐独自一个人,说什么也要陪在小姐身边。
夏荷看着主子拿出一本书,她不识字,上头写什么她也不知道,只看着主子呆呆的一页一页的翻着,那神情不像在看书,反像是呆滞的重复动作,她知道小姐只是藉着翻书来压抑自己的情绪。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她突然出声道:"小姐,您可不可以教我识字?"果然,阮醉雪被夏荷的请求吓了一跳。她看了丫鬟一眼,随后她就笑道:"有何不可?等过了年,你也十六岁了,应当认些字的。我之前也是不识字,识字之后才知道许多乐趣呢。来,夏荷,你坐,我翻的这本书是百家姓,我先从你的名字教你好了。"于是,夏荷便在除夕夜开始识字。本来她只是不想让小姐沉浸在悲伤中,没想到小姐居然就认真的教起她来了。
*****京师元宵节夏荷傍晚驾着小马车往城郊驶去。到了竹林,她依旧将马车停好,打算走过整片竹林,到竹林边的小屋去。可是今日当她停好马车,却看见前方有一间小屋,竹林边正卖力的将木门固定在小屋上。
"竹大哥!""嗯。"模糊的应了声,他仍专注于木门上。
夏荷不想碍事,便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这是一块大石头,被凿成有靠背的椅子,坐起来有一种天然的舒适感。在这石椅的附近还有几张石椅,没有靠背,只是上面削平,可供坐人而已;中间还有一张竹桌。在竹林环绕下,这竹桌石椅颇有优闲情趣,好似魏晋时代的清谈雅士,放浪于竹林的情怀。
竹林边终于弄妥了那扇门──那可真的是扇木门,而不是夏荷前些日子所见到的"篱笆"。
"竹大哥搬家了?"夏荷递过竹桌上的巾子给他。
"嗯。"竹林边点点头,没多做说明。
夏荷抬头看着他。为什么搬家呢?她想问,却又不敢问;上次因为自己问错话而难过了半天,她可不想在元宵节破坏自己吃汤圆的兴致。
竹林边将门板弄妥后,天地快黑了。夏荷将马车上的包包拿下,摊在竹桌上,里面是糖、汤圆及一些碗筷。夏荷身手俐落的洗净小屋旁的锅子。竹林边原来的家当差不多都搬过来了。
这屋子比原先的大一些,但与夏荷住的地方比,这当真只是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罢了。夏荷虽然住在怡沁院仆人专用的后厢房,不过房内的陈设直可比拟小康之家,哪像竹林边的床还是用木板随意搭的。
看着夏荷忙进忙出,竹林边擦着汗,用眼睛跟随她,却是不敢直视她的眼。
"竹大哥,今日是元宵节,夏荷在这里煮汤圆赏月可好?"夏荷忙着把汤圆放进滚烫的锅里,嘴里一面说着。
竹林边没回话,他坐在石椅上。喝着水,双眼看不到在屋后的夏荷,便直盯着竹桌上她前些日子拿来的糖果、糕点,想像吃下去的满口甜蜜。
"竹大哥,你不用担心,我家夫人以后每逢初一、十五皆在佛堂内静心,任何人不可打扰,所以我在这儿不打紧的。"仿佛看出他的顾虑,夏荷主动说明。
他仍然沉默。他从小到大都在为有口饭吃而苦苦挣扎,饥寒交迫更是成长过程挥之不去的恶梦;过年?元宵?这些对他而言都是奢侈品,他从来也不敢梦想有朝一日会有人特地为他煮元宵……竹林边满心的感动,满满的,再多一点就会爆发出来──不!他不能让自己的情感爆发出来!他什么都没有,对像阳光一般温暖和煦的她,他不该有幻想的,如果让自己激烈的情感爆发出来,他会伤害她,他会让她陷入被别人耻笑的境地,所以……他只要远远的看着她、守护着她就足够了,不能有丝毫非分的妄想……
夏荷丝毫不觉身边男子心中的苦苦挣扎,她将糖放在汤内搅拌一下,舀了一小匙尝了一口,满意的点了一下头,偏过头对他说:"竹大哥,可以吃汤圆了。"天也黑了,月亮升起燃着一根蜡烛,用有些破旧的灯罩罩着。今夜没什么云,月亮咬洁的挂在天空,昏黄的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映照在地上,曳拖得长长的。竹林边吃着香气四溢的红豆汤圆,夏荷只喝了些汤,便玩心大起的看着月亮-。
"竹大哥,你看得到月亮上的玉兔吗?"竹林边闻言不禁失笑;恐怕没几人看过吧!他放下碗,静静地看着地上的两条人影。夏荷正背对着他抬头看着月亮,应该不会知道吧……
他伸出大掌,地上黑晃晃的高大人影也伸出一掌;他慢慢的将大掌的影子移到前方娇小人影的秀发上,大掌的影子轻轻顺着秀发的影子抚摸着,他的掌心仿佛真的摸到夏荷那细如丝绸的云发,他心里有着小小的满足。
这是夏荷的发……
他靦觑的笑了。接着,他迟疑了一下,慢慢的,将大掌影子移到地上小人影的脸颊上。他很慢很慢的移动着,生怕惊动了在看月亮的美人儿。掌影轻抚着地上清秀的脸影轮廓,粗糙的大掌仿佛传来那粉颊吹弹可破的滑腻感。
这是夏荷的脸……
竹林边满足的沉浸在地上的影子游戏中。突然──"竹大哥!"他吓了一大跳,忙将手缩回,低下头,满脸烧红。该死!他在干什么?!竟然如此亵渎对他这么好的夏荷……这下她知道了,她会讨厌他这样的,她不会再来了──最后一个念头几乎让他心碎、让他崩溃!"竹大哥,冒昧间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叫竹林边呢?"他倏地抬头,夏荷还是维持原来的姿势背对着他,抬头看着咬洁的月亮。竹林边心里松了一口气;感谢老天!他红着脸,不自然的咳了声,"因为……因为别人都这样叫我。"他也感谢黑夜遮去了他的红脸。
夏荷转过身来看着他,"别人为什么要这样叫你呢?""因为我父母早逝,并没有给我名字──或许有,我也忘了……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这竹林附近讨生活。"竹林边的黑眸突然暗了下来。
停了一下,他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继续说着:"我……小时候行乞,长大后打猎……为了买卖兽皮方便,别人才叫我竹林边。"本来他不想让夏荷知道自己行乞的过去,但他不要对她有所隐瞒;如果夏荷因此瞧不起他,他也认了。
但夏荷可不是这样的女子,她认为他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是很难得的事。尤其他的成长过程充满苦难,但他仍然和气待人,认真做好自己的事、不自暴自弃……他好伟大!夏荷更加佩服竹林边了,她对着他漾起甜蜜的笑容。伟大的人应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那……竹大哥,你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想不想自己取个名字?""啊!不……我……我不识字的。"他难堪的说着。
"你可以学啊!我本也是不识字的,自从我们家小姐教我识字,我觉得很有趣呢。如果竹大哥不嫌弃,我也可以教你喔。"夏荷一脸认真。
"好……好啊。"他没理由拒绝。
"好!那么,首先要帮你取一个名字。竹大哥,你真不记得自己的姓氏吗?"他摇摇头。
"那……就自己选啰。百家姓那本书我没带来,要不然里面好多姓氏,你可以自己挑呢。""不……不用了,就随便吧!""怎能随便?竹大哥要拥有自己的名字,当然要慎重点。嗯……姓赵?钱?孙?李?南宫……"夏荷一路自顾自的念着。
竹林边涨红了脸,其实他已想到了,只是怕夏荷会认为自己僭越……但听她已经念到冉、上官、飞鸟那些他没听过的姓,于是他鼓起了勇气"姓……姓荷怎么样?"他喉咙像是卡了鱼刺般,艰难的说出这句话。
"何?"夏荷一听,眼睛一亮。"何大哥……好听!好,就姓何。"他看她的反应似乎没有嫌弃的样子,便放下了心。不识字的他此时还不知道此"何"非彼"荷"。
"姓有了,那……要叫什么名字呢?"夏荷又学古人站起身来,走来走去,时而仰头,时而沉思。他看着这样的她,觉得很有趣。
"要叫什么名字呢?"夏荷噘着小嘴看着月亮,突然,她灵光一闪,笑开了眼,"竹大哥,你觉得"观月"这两个字如何?""观月?""就是抬头看月亮、观赏月亮的意思。竹大哥,你不喜欢月亮吗?我很喜欢呢。"他点点头,只要她喜欢就好。
"何观月……何观月……好耶!竹大哥,你以后就叫何观月,我以后就叫你何大哥,再不叫你竹大哥了。"夏荷好高兴,她识字以来,第一次帮别人取名字,这名字优雅又好听,好有成就感!他笑笑,点点头。自此他就叫何观月,过去的竹林边再不存在了。他也想忘却昨日种种的苦难,却下不了决心,毕竟他可供回忆的东西并不多;现在夏荷帮了他一个大忙,给了他一个新的名字,或许……也会给他新的记忆?当晚夏荷就在地上用树枝教他"何观月"三个字怎么写。他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全新的生活,他开始识字了!*****自此,阮醉雪教夏荷什么字,夏荷隔天清晨就教扛柴到侧门的何观月什么字。渐渐地,两个人认识的字越来越多,阮醉雪也把读过的书册子送给夏荷,她读完后,再给何观月读,真是达到了书册的最大利用。
夏荷与何观月常在初一、十五讨论共同读过的书册内容,何观月也不再打猎;他个人生活所需不多,怡沁院给他的柴钱够他过活了,因此他就清晨劈柴,迭到怡沁院后,便陪夏荷到市集,如果夏荷没事,他就回竹林的小屋看书。渐渐地,他的粗矿气质有了变化,虽然全身上下包括脸都有伤疤,但他看起来就有股书卷气,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虽然他的话一样少。
他最期盼每月的初一、十五,因为夏荷会在小屋待一整天,两人念书、聊天,有时什么事都不做,就只是在竹林里走走,他都觉得很快乐。他的生命因为夏荷而改变,他不再孤独,他有一位知心的朋友了。
今天是十五,但何观月心里闷得很,因为夏荷没来。他瞪着竹桌上的《初学记》那